范芮说着已是泪眼汪汪,他抽噎道:“车宛是不如柔然那般难啃,但是每每敌袭,也需要人来打啊。每逢出征,瑾哥都是把命寄放在阎王手里,自他接管梁州四大营后,日日都是在刀尖上过活。他不是没有负过伤,不过是将伤口藏好了,不叫人看出来而已。要不是他命大,哪里还有赵家人守在这里!”
秦惜珩捏紧了拳,涂染了蔻丹的红指甲掐入掌心都忘了疼痛。
“瑾哥难道就不是世家公子吗?他哪里又比邑京里那些金尊玉贵的少爷们差了?他也是正正经经的嫡出!老侯爷更是战功赫赫,配享太庙!是朝廷无眼,看不到梁州的难处,看不到他的难处,也看不到他的忠肝义胆,还要用这等下作的法子来诛他的心。”
范芮抹了一把泪,仍然觉得心中的愤懑难平,“公主姐姐,我说话直,想到什么就说什么。即便你今日斥责我目无天家,这话我也要说!”
秦惜珩脸上泛白,她摇摇头,声音乏力,“离了公主这个身份,我什么都不是,反倒要仰仗着夫家而活,我又哪里有脸斥责你。”
范芮看着她这模样,有些失悔,“对不起,公主姐姐,我不是在说你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秦惜珩静静心,问他:“我约莫记得,这次拨给梁州的粮,是从渚州仓廪来的?”
范芮点头,“是。”
秦惜珩在电光火石间就明白了其中的细节关系,愈发觉得心口绞痛。
她的兄长,她的母后,都想要她丈夫的命。
“我听我爹他们说,余下的粮食最多只能撑到夏初。瑾哥已经在想办法了,昨日我去书房,见他与路伯在算账,似乎是要把多余的庄子卖出去。”范芮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簿子,“方才,瑾哥让我把这些送去当铺问问,看究竟能换多少钱。这上面的东西都是老侯爷留给瑾哥的,若不是万不得已,他如何舍得拿去变卖?公主姐姐,你若是有法子,就赶紧帮帮瑾哥吧。”
秦惜珩翻了翻他手里的这些簿子,按捺着心痛说道:“你不用去当铺了,跟我来,我先给你拿钱。”
怀玉
赵瑾听完卲广的呈报,问道:“查清楚了,确定只有四成可用的粮?”
卲广道:“是,我与靳如连夜检查,确实只有四成可用。”
韩遥忍不住骂道:“狗娘的!”
靳如在他肩上一拍,示意他少安毋躁,然后问赵瑾:“侯爷,事情既然已成定局,那么得赶紧想法子才行。”
韩遥道:“说得轻巧,可这么多的粮食,要从哪里去弄?”
几人皆是沉默,随后齐刷刷地看向赵瑾。
“侯爷,”韩遥灵机一动,对她道:“公主来时,那嫁妆可真不算少。公主不是很得圣上与皇后的宠爱吗?想必另有不少食邑和庄子,要不要先问……”
“住口!”赵瑾呵斥一声,疾言厉色道:“你们谁敢打公主嫁妆的主意,立刻军法处置!”
“是……”韩遥讪讪地低下头去,小声嘀咕,“蛮子不敢入侵还好,可一旦像前些日子那样骤然来袭,咱们要靠什么打仗……”
赵瑾瞪他一眼,吓得他赶紧住口。
梁州贫瘠,哪个贵人愿意来这穷乡僻壤吃苦受罪?秦惜珩没有半分嫌弃,只因着一颗爱慕的心追随而来。文人尚有一身风骨,军人的血肉更是铁打的,若是要利用这份真心来置办军粮,她赵瑾拉不下这个脸面,也过不了良心上的那一坎。
后颈上炽热的吻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,赵瑾想到那日的场景,不免失神,缓缓道:“她乃金枝玉叶,千金之躯,本来也是可以承欢于双亲膝下,如今却骨肉分离,背井离乡跟着我来这旮旯之地吃苦,我如何能动用她的东西补贴军务?”
几个部下都静默无言,僵持对立着好久之后,赵瑾才揉了揉太阳穴,心烦意乱地说道:“你们下去忙吧,补给和军粮的事,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书房里瞬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,桌上的账簿堆成了一座小山,这是梁渊侯府近五年的全部银钱记录。
这一整理就是整整一个下午,外面忽然有人叩门,赵瑾没空抬头,只道:“进来。”
来人的脚步声轻若飞沙,赵瑾在余光中瞥到一截裙角,猛然抬头,“公主?”
前几日的事总像一根刺横在她心里,现在又是独处一室,赵瑾心上绷紧,赶紧将账簿合上,起身问道:“公主找臣有事吗?”
“没事就不能来吗?”秦惜珩将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,问她:“府上今日反复有人,个个来去匆匆,神情凝重。怀玉,是不是出什么事了?”
“无事,公主不要多虑。”赵瑾冲她笑笑,“不过是例行公事,提防着车宛罢了。”
秦惜珩双眉轻蹙,她垂目看到书案上一叠叠书册模样的账簿,欲言又止。
赵瑾有意推她走,遂道:“梁州的冬日长,太阳一下去就要开始冷,公主先回去吧,臣送你。”
“怀玉,”秦惜珩喊住她,“我听说你忙了一日,到现在也还没用饭,我做了碗鸡丝粥,你吃一点吧。”
“不急,臣先送公主回房,回来了再吃。”赵瑾说着就去提灯笼,秦惜珩按住她的手,语气强硬,“你先把粥喝了。”
不等赵瑾说话,她又道:“你放心,我没在里面加什么其他的东西。”